之于歡愛寥寥、漂浮若夢的人生，樋口一葉曾悵然道，“且過下去吧，這塵世間的夢之浮橋”。同此般哀婉悲涼的心境相較，岡本加乃子的心境則更為大度、超然。她出身高貴，衣食無憂，終其一生游移于家庭與情人之間，紛繁的際遇使然，對人情涼薄、韶華易逝，她有著一份見微知著的深切體悟。岡本加乃子的作品雖多以老境、孤獨、死亡等聽起來讓人窒息的字眼命題，但從字里行間流露出來的并無頹喪絕望之感，反而予人以清雅寂寥之氣。本文將對岡本加乃子及其作品《老妓抄》進行淺析。

　　《上海文學(xué)》(月刊)曾用刊名：上海文藝，1953年創(chuàng)刊，是中國一本具有重要影響的文學(xué)雜志，堅持高品位、前衛(wèi)性的文學(xué)理念，凸顯當代都市生活的品質(zhì)，以小說及文學(xué)、文化研究方面的名牌欄目在中國文壇享有盛譽，代表了當代中國文學(xué)及都市文化的發(fā)展潮流，被譽為“海派文學(xué)的主辦基地”(王蒙語)。上海文學(xué)不僅在文學(xué)界，而且在知識界、思想界都具有廣泛的影響力。

　　一、多情才女加乃子

　　岡本加乃子(1889-1939)，東京都人，生于富豪之家，畢業(yè)于跡見女學(xué)校，丈夫是曾風(fēng)靡一時的漫畫家岡本一平。成為小說家之前，加乃子便已在短歌和佛教研究上自成一家，同宮本百合子、林芙美子被并稱為“同時代的三位杰出女作家”。1936年(昭和11年)，由川端康成推薦，岡本加乃子于《文學(xué)界》6月號上發(fā)表小說《鶴病了》，以此為契機踏入日本文壇。隨后，岡本加乃子又連續(xù)發(fā)表了《母子敘情》、《花之勁》、《老妓抄》等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。而比起作品人們似乎更關(guān)注她獨特的生活方式，岡本加乃子和丈夫一平過著奇妙的夫妻生活，并交往了各種各樣的情人。加乃子曾因婚姻危機自殺未遂，她的丈夫因而知過痛改，對其忠心守護，之后竟容許她的情夫搬入同住，而形成奇妙的“三人行”生活。在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上所顯露的才氣加之特立獨行的情感生活，岡本加乃子也算得上是多情才女一枚了。

　　二、眾生云集《老妓抄》

　　岡本加乃子在短篇小說集《老妓抄》中，以清新淡然的筆觸勾勒出明治時代的愛、恨、色、戀，其中既有女性情愛的小品，也不乏源于佛經(jīng)的故事新編，也有對庸常人生的真實寫照。加乃子并沒有使筆觸限于胭脂氣十足的閨閣生活，而是跳出家庭的拘囿，將筆尖指向市井的犄角旮旯，細觀世界、靜書世人，并不因為身份的差距而戴上有色的濾光鏡片。《老妓抄》里皆是一些于命運底層浮浮沉沉的小人物，如女傭、藝妓、雕金師等。他們或因理想失落而深感空虛，或因年華老去而惆悵不已，既有欲求無法實現(xiàn)的抑郁，也有被世界屢拒門外的無奈，卻并沒有深入骨髓的寒涼。《老妓抄》就如同一幅眾生云集，交錯雜陳，濃墨重彩的浮世繪，每個人都似乎真實地存活于世界之中，卻又恍若置身于世界之外。

　　三、從《老妓抄》品“寂寥”

　　岡本加乃子曾經(jīng)歷過失去次子的痛苦，在那段煉獄式的日子里她開始潛心于佛學(xué)，最終成為佛教研究領(lǐng)域的大家。眾生皆苦，每個存活于世的人都有著自己的那份苦痛，而佛學(xué)所教給人們的便是一種超然的心境，苦中有樂、苦即是樂。佛學(xué)的世界里，充滿了寬容、大度、釋然……凡此種種無不洗禮著加乃子。因而在這像風(fēng)箏線一樣飄來蕩去的人生中，“寂寥”雖為加乃子作品中唯一的情緒，她筆下的“寂寥”卻多了一種清雅。在《東海島五十三次》中，“我”同丈夫順著古驛道行走，探幽尋密，瀏覽世間種種風(fēng)物，細細感受那早已“沁于泥土里、松樹里以及所有的屋舍里”的孤寂。這無疑是一種“物哀”。但加乃子并未于其中沉溺，自她筆下流露出的反而是若宋詞般清朗婉約的意境，似歷經(jīng)世事后的釋然與恬靜。再如，《老妓抄》一文，老藝妓園子渴望過上健康且具有常識的生活，然而卻無法遂愿。遭遇了青年的不辭而別后，內(nèi)心苦楚的她通過俳句、和歌來治愈傷痕滿布的內(nèi)心。那一句“衰老一年年增加了我的傷感，而我的生命卻更加繁華璀璨”，雖為老妓心底的聲音，更是加乃子發(fā)于內(nèi)心的深情獨白。

　　這“寂寥”之感不為奔波于途中的羈旅所獨有，背井離鄉(xiāng)、獨居都市的異鄉(xiāng)人亦無時不感受到孤寂的況味。此時，只有家鄉(xiāng)的味道抑或情人的信物才能帶給他們些許慰藉。如《食魔》一文中，主人公的好朋友在不久于人世之時，仿佛持續(xù)地緬懷著過去，他心里惟一的念想便是兒時媽媽親手做的美食;《壽司》一文中，古怪乖僻的老人阿湊靠租屋生活，過著居無定所的貧苦日子，對壽司，四處漂泊的他有著近乎超越常理的鐘情。僅僅是因為喜好，還是另有緣故?原來，令他無法忘懷的不是壽司本身，而是由美食萌生的對老母親的深深思念;《家靈》一篇，飽嘗世事艱辛的母親在臨終前對著多年珍藏的首飾盒，終于釋懷，“雖然她一點也沒有發(fā)出笑聲來，卻是一種近似天真無邪的少女笑聲”。這一切皆流露出一種釋然情懷，也正因為有了這種釋然，孤寂才不再是孤寂，反而變成了浮世中一番唯美的風(fēng)景。

　　岡本加乃子在短篇小說集《老妓抄》中以清雅的筆觸，生動地描繪出活在世上的各個層面的人物形象。他們每一個人的內(nèi)心深處都藏匿著絲絲的哀愁抑或無奈，然而從加乃子靈動的字符中人們所感受到的卻是一種“哀而不怨、悲而不傷”的心境。這些人與他們所經(jīng)歷的事就仿佛是一道道不俗的風(fēng)景，是加乃子用心看到并用筆墨勾勒出來的美妙風(fēng)景。此一生，加乃子始終是一個看風(fēng)景的人，她躲在自己的小天地中，靜靜地投給世界驚鴻一瞥。正如《斷章》里所言，“你在橋上看風(fēng)景，看風(fēng)景的人在樓上看你。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，你裝飾了別人的夢。”她在看世界的同時，我們也在看著她，看風(fēng)景之人又怎會知道自己也已然變成了別人眼里的一處風(fēng)景呢?她所書所寫的誠然是這個世界，但更是她自身，繚亂的一生，直白簡潔的文字，幾成對應(yīng)。而今，雖然看風(fēng)景的人已經(jīng)不在，從她的小說中卻可以尋找得到她眼中的風(fēng)景。

　　參考文獻：

　　[1]神田由美子.「老妓抄」<岡本かの子>.國語文學(xué)解釈と鑑賞.1989.

　　[2]服部滋.微笑と憂鬱―「老妓抄」を読む.國文學(xué)解釈と教材の研究.2007.